夏冷秋寒

普普通通的甜文写手~(可蹲,但请不要催更~)

【长顾】千百度(二)

*先婚后爱

*不喜勿扰[笔芯]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        5

  深夜,又落了雪。

       御书房偏阁里睡眼迷蒙的侍者靠在暖炉边窝坐一团。忽而,内室里骤然传出一阵清脆的磕碰声,似是茶盏砸在了地上。

  侍者惊醒,一骨碌便爬起了身。

       原是自登基以来,新帝便于夜里频频入梦,有时惊醒后更是一整晚都不得入眠。他之前倒是听陈家圣手说起过几句——是陈年旧疾。

          

  窗外白雪皑皑,院子角落里的劲松都被压断了几棵。

  这边侍者刚提着步子转身进去没一会儿,那御书房殿内却突然爆发了一声骇人的龙吟怒喝,险些将那侍者掀出了屋子。

  细柳条儿一般的身影缩在角落里抖若筛糠,眼观鼻鼻观口。想着自己方才奉茶时不过顺嘴嘟哝了一句——宫中规矩周密,侯爷也不知在外头跪了几个时辰……

  他这边话音还没落在地上,哪知竟突然惹得天子龙颜大怒,让他差点当场交代了小命。


  6

       殿中一片狼藉,清茶碎盏稀落了满地。长庚身着寝衣,一手撑在床头,一手摁着眉心,只觉全身的气血都涌上了脑子,逼得他头痛欲裂,双眸似要滴血。

  他方才做了个梦。

  梦里,他的母妃是个异族女子,所以他生下来便被称为祸国殃民的妖种。

  不仅如此,许是那双不属于中原人的碧眸太过刺眼,当时的太子和魏王更是几次三番地欲在暗中了结了他,却皆在惊险关头被他发觉。

  青涩时年的四皇子当年既害怕又委屈,红着眼睛便将此事告到了御前。

  彼时皇位上的老皇帝高高在上地觑着太极殿下跪得笔直的儿子,神色不变,倒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
  半晌,长庚还未来得及从那冷漠的眼神中回过神来,却听见老皇帝骤然开口——

  “四皇子忤逆兄长管教,性子顽劣不堪,当…重罚廷杖四十。”

  如此,便是黑白颠倒,是非不分!

  年少的长庚闻言虽惊讶有余,却在眼眶里的第一滴泪水掉落前便攥紧了拳头。

  整整四十余宽仗落在身上,从肩到背鲜血淋漓,四皇子愣是连一声轻微的喘息都未露,只在最后一仗落下后便彻底昏厥了过去。


  那几年,长庚活得如履薄冰。总是一只脚刚从一小劫迈出,转身便又踏入了一大劫。若不是四皇子生性意志坚定,非常人可比,只怕要次次命悬一线,那深渊地狱的门都不知摸了几回。

  长庚本想着人情凉薄,皇家更甚,诺大世间竟无一人以真心待他。

       可偏生又有个白白净净的小侯爷是个例外。

  那位小侯爷与长庚一同长在宫里,年长长庚几岁,还生了副教天妒忌的好面容。

  也就是这个例外,会冒着被元和帝斥责的风险,偷偷为他取司膳房甘甜的蜜饯,他便熬上几个大夜只为还人一碗亲手做的素面。

  他转身轻快地唤他长庚,他便跟在人身后别别扭扭地回一声子熹。

  便是后来,四殿下病了,似有癫狂躁郁之症,宫中人人得而诛之时,竟也只有那小侯爷一人护在他身前,生生为他挡了要命的几鞭。

  再后来他出宫游历,却仍时时记挂着小侯爷自入宫以来便带着的耳目之伤,探取民生的同时遍访名医。

  直至一年后,他听闻顾家独子的耳目已被一高人医好,不日便要披挂上阵,率领三军时,方才略略放下了心。

  年深日久,长庚幼时仅存于心底的那碗糖水还甜滋滋地泛着蜜色。可长夜漫漫,他由梦中惊醒,却骤然被告知让他辗转反侧之人正独自跪在距己不过百米的严冬中。

  那是他的子熹啊,是他在无数道深涧中沉浮时放在心窝里护着的一簇星火,他如何能……

  长庚盛怒之下,竟觉得被通身浸到了千里冰潭,教他狼狈不堪的同时,连骨头都刺地发疼。


  7

  三九的天气,寒气冲身,内侍见新皇几步便冲出了大殿,他一慌,也扯了条大氅匆忙跟在人身后。

  千里一色,真正的千里一色。若不是长庚心似火煎,那一身玄甲便真要彻底化在了这片凌冽的雪白中。

  甫一见顾昀,长庚便觉自己的乌尔骨隐隐有冲身之势。只因,那人的情状实在惨烈——彼时顾昀的双膝埋在深雪里,脊背弯得犹如一张满弓,他一手撑在地上,一手搭在唇边,整个人都痉挛似地呛咳着,身下白雪几乎要被大块的猩红掩了个干净。

  天子骤然感觉自己有一口气堵在了嗓子里,呼不出,咽不下,憋得他眼眶都红了一圈。

        长庚踉跄着单膝跪地,一扯便要将那单薄的人裹在大氅里,可情急间,手愈发战栗,竟是被将军在冰天雪地中愈发坚硬的甲划破了衣裳。

   寒气席卷,天子冷得手脚发僵,仍小心翼翼地将人拦腰抱起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心里慌得厉害,一低头便瞧见顾昀的眼睫,眉角,发梢皆凝起了厚厚的冰晶,若不是有断断续续的白雾从那人的口鼻中溢出,乍一看,竟活像个极寒之地的冰雕之人。

  可无论此时的天子有多么无措,边上的侍者是否已经盘算着自己有几个脑袋,顾昀想是通通体味不到的。

  他不知自己“跪等”了多久,被人搀扶着拥入怀时,两眼昏花,肺腑里像是被针戳穿了一般的痛。于是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分辨出——眼前这位黄袍飘飘的应就是当今天子了。

  顾侯爷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不少“臣大不敬”、“冒犯了陛下”之类的话,可还未开口,便觉气息不畅,下巴上又好似粘了雪,黏糊糊,凉兮兮的,如何也擦不干净。


  8

  灯火通明。

  长庚抱着顾昀一路回了御书房的寝殿,直直把人放到了还带着他体温的龙榻上。

  眼瞅着顾昀自始至终都紧闭着眼睛,似是已经昏厥过去。新皇一边火急火燎地召见太医,另一边便欲先将顾昀身上那层沉甸甸的甲扒下来。不曾想,等长庚那双微颤的手刚准备动作,却正巧碰上顾昀的眼睛悠悠睁开条缝。

  电光火石间,与天子四目相对。


  要说坊间传闻也并不是全不可信的,至少安定侯其人便如话本子上所述,当真乃一位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。尤其是安定侯的那双眼睛,眼皮是水墨画般流畅的沟壑,眼尾又添一抹三月熟透的桃红。即便此刻,人眸子里似是隐隐盛了痛色,可浓密眼睫下却仍像有粼波春水在晃。又或许是因为四境主帅这层身份的缘故,那本应温煦和暖的春水中才时时夹杂着料峭寒气。

  长庚这些年在外,自认看了不下万副安定侯的画像。可此时真的被这一双眼睛盯上,他却连经脉里滚烫沸腾的热血都能慢慢平息下来,手上竟也没了动作。


  9

  蒸汽灯的齿轮缓缓转动,二人一坐一躺地对视僵持了良久。一双眼睛里疲惫地几乎散尽了神采,另一双眼睛里是被强压下的血红。

  屋中角落里炭炉中的兽金碳正无声燃烧,散出一阵松枝清气,熏得室内温暖如春。

  顾昀终于动了动,却像是顾及着什么,只轻抬着指尖勾了下长庚的宽袖,低声道:“臣身上的血污太重……恐脏了陛下的眼睛。”

  他这一句话说得极为缓慢,嗓子里亦憋着不少气声,但一片寂静下,仍全须全尾地灌进了天子耳朵里。

  长庚在一瞬间回过神来,却又恼得快背过气去。他眉间凌厉,目含血丝,几乎不受控制地对着榻上人低吼:“都什么时候了!你还…!”

       ——如此不识好歹!

  彼时新帝的胸膛急促起伏,龙爪紧扣着将军坚硬的甲胄,指节绷得泛白,几乎快把一口牙咬碎了才堪堪把剩下伤人的话尽数吞回肚子里。

  这边天子急得怒火冲天,生怕再多耽搁一刻,顾昀这伤就要再重上几分。可这般景况落在安定侯的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意味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人煞白着脸,微怔了片刻,而后竟是抑制不住地从喉间抢出了几声重咳。

  几缕血丝顺着唇角应声而下。

  顾昀忍痛拧着眉心,对于天子那突如其来的怒气显得颇为讶异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他这是……怕自己死了?

        一瞬间,思绪在脑子里千回百转,半晌,安定侯方才了然一般默默叹了口气。一双晶亮的眸子像是浸了水,直直地对上了长庚的眼睛。

  顾昀的语气极为平淡,甚至算得上恭敬,可听在长庚耳朵里却仍让他觉得心口像是被生生凿去了一块血肉——

  “臣虽卑贱残破之躯,于国渺不足道,然…亦可以身捍河山,惩奸宄,攘外安内。是以陛下浩荡皇恩……臣实乃万死,不能受用。”


  10

  夜黑风高,穹苍之中连一颗寥星也瞧不见。

  此刻,灯烛辉煌的御书房外室却乌泱泱跪了一地人头——有那个把安定侯引进宫的侍者,有拦住安定侯的大监,还有大半个太医署的人。

  长庚一甩袖子,面色不善地让一干人等都去了行廊里候着。

  一刻钟前,他在顾昀几次三番地推辞后,仍失了魂般地欲协人脱衣。

  不曾想,等他的手刚抚上那甲胄的机关,便见顾昀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人躺在榻上,双眸紧闭,额上冷汗如雨一般浮起,又瞬间齐流汇聚没入了鬓发。因他的四肢被沉重的甲胄压制,故身子难以蜷起,便只得以掌心死死按住胸腹,十指却扣住冷硬玄铁,痉挛不止。

  长庚大惊失色,忙召几位太医急入内室。

  暖黄烛光下,金针玉瓶铺了满桌,药香弥漫,与腥气相织。天子面色惨白,比躺在榻上的那位也不逞多让。

       他思来想去,本想一直伴人左右,又觉顾昀现下怕是最不想看见的便是自己,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退到了外殿。

  11

  不多时,内室寝屋里便有衣料磨蹭的声音传出,也有甲胄磕碰的声音响起,想是诊治已经开始。

  长庚在外头正襟危坐,阖着眼睛,呼吸渐缓。他本是自小练武,耳力自然极佳,便更时不时能听见些压抑至极的痛吟从屋内传出,惹得他眉心一跳。

  脑中骤然浮现起顾昀那双颇为冷淡的眸子,长庚不得不承认,他方才的确被人几句话便扰得心头大乱,瞬间失去了往日理智。

       天子现在心里懊悔不已,他到底是不该将人逼成这样的。

  年少时,顾昀因他而伤,登基后,他又害得人无端受累。

  安定侯少年时多么快活的性子,挂帅后也能于行军用兵上变化万端,可偏偏只在他面前时便成了这般模样,如今竟还把自己半条命都折腾没了。

 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,当年所做一切究竟对错与否?

  他自己……又是顾昀的福,还是顾昀的祸?


  12

  蒸汽灯顶端的白雾弥漫缭绕,被长庚拿指尖一捻便彻底熄了。

  黑暗中,御书房的空气静默得犹如一潭死水。

  顾昀在内室的暖寝里躺着,他便在外室的冷椅上坐着。

  直直等到天光拂晓,第一缕晨曦破了浓雾,长庚方才骤然弯下僵得生疼的脊背。他将面容埋在冰凉的掌心,重重叹了口气,那被他压制得轻浅如死人一般的呼吸也终于如常。


tbc.


*首先感谢 @逍遥月光 宝贝的打赏😘

*下面是作者的叨叨:

         这篇文本来应该是同龄人设定的,但我实在是对年下爱得深沉,所以还是设定成子熹比长庚宝贝年长几岁,以后玩情趣(在床上)的时候可以叫个子熹哥哥什么的😏

         然后子熹和长庚小时候的事情可能以后会写成番外。

*关于排版:我会把第一章的排版换成和第二章一样的,以方便大家阅读🌸


感谢阅读~(。・ω・。)ノ♡


评论(63)

热度(539)

  1. 共40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